六十四卦乾坤策之乾策:君子之謀,大人之業

六十四卦乾坤策之乾策:

君子之謀,大人之業

散翁

“易為君子謀,不為小人謀”,橫渠先生這句話流傳甚廣。其可謂精準的定位了《周易》的性質和功能。人們對這句話理解不一。有人認為《周易》只能為君子謀劃,不能為小人謀劃;有人認為《周易》為君子謀劃則靈驗,為小人謀劃則不靈。兩種説法都有道理,但又都不全面。因為其皆是側重於《周易》的占卜預測,而忽略了《周易》的自身屬性。綜觀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,我們發現,每一卦,每一爻都是從君子的角度出發的。其所有的策略都是服務於大人之業的君子之謀,而非是着眼於雞鳴狗盜之徒的蠅營狗苟。

春秋時期,人們即對此認知深刻。《左傳·昭公十二年》:南蒯欲反魯投齊,佔得《坤》之《比》,五爻動,“黃裳,元吉”。惠伯問:你要做何事?南蒯不語。惠伯曰:此卦外剛內順,占筮雖有利,但沒有忠信義三德,不能擔當此爻之美意,否則要失敗。後南蒯果敗。王夫之認為:“易為君子謀,不為小人謀。然非張子之創説也。禮,筮人之問筮者曰,義與?志與?義則筮,志則否。文王、周公之彝訓,垂於筮氏之官守且然,而況君子之有為有行而就天化以盡人道哉。……自愚者言之,得失易知也,吉凶難知也。”意思是説,這句話並不是橫渠先生原創。是占卜儀式規定的,占卜之前掌筮者問求筮人是為了公義還是私利。公義則筮,私利則不筮。這是古代卜官所堅守的文王、周公傳下的規矩。易對一般人而言能佔出得失,但對君子而言,則不止於個人得失,是事關社稷百姓的吉凶大業。

最典型的當屬魯國的穆姜之筮。《左傳·襄公九年》:穆姜薨於東宮。始往而筮之,遇《艮》之八。史曰:是謂《艮》之《隨》。《隨》其出也。君必速也。姜曰:亡。是於《周易》曰:《隨》,元亨利貞,無咎。元,體之長也;享,嘉之會也;利,義之和也;貞,事之幹也。體仁足以長人,嘉德足以合禮,利物足以和義,貞固足以幹事。然,故不可誣也,是以雖《隨》無咎。今我婦人而與於亂。固在下位而有不仁,不可謂元。不靖國家,不可謂亨。作而害身,不可謂利。棄位而姣,不可謂貞。有四德者,《隨》而無咎。我皆無之,豈《隨》也哉?我則取惡,能無咎乎?必死於此,弗得出矣。“元亨利貞”全是吉語,但在穆姜看來,那是對德行好的人説的,自己德不配位,根本不適合。

乾卦作為六十四卦之首,卦、爻辭所展示的皆是君子幹事創業的宏韜偉略。更為重要的一點是,西伯姬昌將其從坤卦之下移於坤卦之上,用意非常明顯。就是要吿訴世人,“乾”是代表着天意神旨的新生力量,是要代替“坤”來承受天命的。從“文王八卦圖”來看,乾的位置恰恰處於西北,《周易·説卦傳》:“乾西北之卦也”,而那正是周邦所處的方位。“夫乾天下之至健也。”姬昌無疑是在宣吿,這股新生的力量,秉承着剛陽正氣,猶如“六龍御天”,勢不可擋。

乾卦卦辭:乾,元亨利貞。《周易·文言》對此的解釋是:“元”,為眾善之長;“亨”,是嘉美的會合;“利”,是事物中和而得體;“貞”,是事物的根本。也有人解釋為:元為初始,亨為通順,利為合宜,貞為正固。意思是“乾乃開始即亨通合乎天道”。寓意強健的,開闢新紀元的力量,猶如天體運行,一開始便暢通無阻,代表着世間的正途。《彖》曰:大哉乾元!萬物資始,乃統天。雲行雨施,品物流形。大明終始,六位時成,時乘六龍以御天。乾道變化,各正性命,保合大和,乃利貞。首出庶物,萬國咸寧。這是一篇對“乾”的禮讚。乾道統領天下,萬物莫不依據其變化而順天休命。乾道才是安寧萬國的正道。可以説《文言》和《彖辭》準確的把握了《乾卦》卦辭的本意,更是琢磨透了西伯姬昌將“乾”置於卦首的心機。

乾卦是宣言書,乾卦是神機策。乾卦每一爻所對應的都是一個特殊的鬥爭階段。這個階段既有形勢狀態的描摹,又有應對之道,也即態度和做法。

初九,潛龍勿用:

《文言》:初九曰:“潛龍勿用。”何謂也?子曰:“龍德而隱者也,不易乎世,不成乎名,遯世無悶,不見是而無悶,樂則行之,憂則違之,確乎其不可拔,潛龍也。”

潛,藏也。龍,陽物也。初陽在下,如“龍”之潛藏,未可施用,當韜養以俟時。寓意新生力量創生之初,已經具有了剛健的特性。但羽翼未豐,尚不到施展拳腳的時候。如龍之在淵,如太陽之在地下。此時需要的是積蓄力量,等待時機。“龍德而隱者”這句話非常關鍵。龍德即是君子之德,即是《乾文言》所説的“夫大人者,與天地合其德,與日月合其明,與四時合其序,與鬼神合其吉凶。 先天下而天弗違,後天而奉天時。”的大人之德。具有這種德行的人才能夠潛而後升,隱而後現。不具備這種德行那就是蟲,蟲潛藏時間再長也是蟲,是永遠也不可能像龍一樣馳騁於天下的。

初九所對應的應為西伯接任周邦首領初期。

周邦覬覦殷商政權始於古公亶父。《詩經·綿》:古公亶父,來朝走馬。率西水滸,至於岐下。為了躲避戎狄,古公亶父率領部族遷居到岐山腳下。周原土地肥美,水源充足,周族得以休養生息,安居樂業。至此,太王才有了強大邦國的想法,並開始物色能夠振興周邦的接班人。《史記·周本紀》記載,周太王曾説:“我世當有興者,其在昌乎?”他看到少子季歷的兒子姬昌有“聖瑞”,於是就想將爵位傳給季歷,然後再順勢傳給姬昌。其長子泰伯和次子仲雍主動避逃荊蠻,成全了父親的心願。季歷在位時,修明政治,發展經濟,開疆拓土,實力逐漸增強。周的興起引起了商的不安。商王文丁為了遏制周族勢力,以封賞為名,將季歷召喚到殷都,名義上封為“方伯”,實則軟禁了一段時間後將其殺害。

季歷死後,姬昌即位。他吸取父親鋒芒太露招致災禍的教訓,奉行“德治”,提倡“懷保小民“,倡導“篤仁,敬老,慈少”的社會風氣,並穿上普通人衣服,親自到田間勞作。在國力日漸強盛的同時,悄悄做着翦滅商朝的準備。

潛不是無所作為,而是暗地裏積攢力量,是不過早的暴露實力和目標。姬昌前期所奉行的正是這一政治主張。

九二所對應的是“西伯拘羑里”之前的情況。

九二,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。

養足了精神,豐滿了羽翼,終於“出潛離隱”,來到了大地之上。此時新生的力量已經足夠壯大,開始展露頭角。猶如龍現身於田野,太陽躍出地面。章華閃爍,光耀四野,人們已經從他身上看到了希望。此時,身負神聖使命,具有遠大抱負的新生力量,應該廣納賢良,共謀大事。

《乾·文言》:九二曰:“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。”何謂也?子曰:“龍德而正中者也。庸言之信,庸行之謹,閒邪存其誠,善世而不伐,德博而化,《易》曰‘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’。君德也。”

具有龍德的君子現身,自然“德施周普”,散發出強大的吸引力和凝聚力。

姬昌“禮下賢者,日中不暇食以待士,士以此多歸之”。他的賢名遠播,招來了許多其他邦國甚至商紂王朝的人才。如伯夷、叔齊、太顛、閎夭、散宜生、鬻熊、辛甲等人,都先後前來歸附。他又禮聘太公望,拜為軍師,問以軍國大計。

九三對應的是“拘羑里”期間及出獄之後時期。

九三:君子終日乾乾,夕惕若厲,無咎。

乾乾,意為健健。惕,戒懼。若厲,似有厲。

此時千萬不要心有懈怠,更不要滋生驕態,而應繼續發揚乾的剛健精神,白天勤奮精進,夜晚心懷戒懼,居安思危。順天應時,行止有常,這樣即使在不利的環境下也可保無過。

《乾·文言》九三曰:“君子終日乾乾,夕惕若厲,無咎。”何謂也?子曰:“君子進德修業。忠信所以進德也。修辭立其誠,所以居業也。知至至之,可與幾也。知終終之,可與存義也。是故居上位而不驕,在下位而不憂,故乾乾因其時而惕,雖危無咎矣。”

人才薈萃,兵強馬壯的周國再一次引起了商王朝的警覺。《史記·周本紀》:崇侯虎譖西伯於殷紂曰:“西伯積善累德,諸侯皆向之,將不利於帝。”帝紂乃囚西伯於羑里。

監獄中的姬昌完美的演繹了乾卦九三的精神。一方面謹慎戒懼,甚至不惜裝瘋賣傻迷惑紂王;一方面夜以繼日為推翻殷商,建立大周王朝制定鬥爭方略。並巧妙的藉助《周易》這種媒介,將其傳遞出去。姬昌高明的處危之道很有效果,加上部下的多方營救,終於騙過紂王,將其放虎歸山。《史記·周本紀》:閎夭之徒患之。乃求有莘氏美女,驪戎之文馬,有熊九駟,他奇怪物,因殷嬖臣費仲而獻之紂。紂大説,曰:“此一物足以釋西伯,況其多乎!”乃赦西伯,賜之弓矢斧鉞,使西伯得征伐。

不但赦免姬昌,還賜給他象徵方伯的斧鉞弓箭,使其具有了征伐其他諸侯國的權力。西伯姬昌如虎添翼。時機成熟之後,先後攻滅犬戎、密、黎、邘等國,解除了周國北方和西方後顧之憂。“六年,滅崇。建立豐邑,築靈台”。姬昌將周之都城由岐山周原東遷渭水平原,稱豐京。接着又向南擴展勢力到長江、漢江、汝水流域,“三分天下有其二“。

此時的周國實際已控制了大半個天下。諸侯有了矛盾也紛紛前來找姬昌調解。《史記·周本紀》:西伯陰行善,諸侯皆來決平。於是虞、芮之人有獄不能決,乃如周。入界,耕者皆讓畔,民俗皆讓長。虞、芮之人未見西伯,皆慚,相謂曰:“吾所爭,周人所恥,何往為,只取辱耳。”遂還,俱讓而去。諸侯聞之,曰“西伯蓋受命之君”。諸侯已私下認定姬昌為即將取代帝辛的天子了。

九四對應的是“孟津會盟”。

定都豐邑的第二年,姬昌去世,太子發立。《史記·周本紀》:武王即位,太公望為師,周公旦為輔,召公、畢公之徒左右王,師修文王緒業。九年,武王上祭於畢。東觀兵,至於盟津。為文王木主,載以車,中軍。武王自稱太子發,言奉文王以伐,不敢自專。遂興師。是時,諸侯不期而會盟津者八百諸侯。諸侯皆曰:“紂可伐矣。”武王曰:“女未知天命,未可也。”乃還師歸。

九四:或躍在淵,無咎。

《乾·文言》:九四曰:“或躍在淵,無咎。”何謂也?子曰:“上下無常,非為邪也。進退無恆,非離羣也。君子進德修業,欲及時也,故無咎。”

或,疑也。躍,跳躍也。或躍在淵,欲躍非躍也。

意指審時度勢以決定行止。條件許可的話,就試着展現一下,條件不成熟就繼續等待,尋找時機。孟津觀兵,其實就是一次“伐商”的預演。其時可上可下,可進可退。八百諸侯不邀而至,而且一致認為可以乘勢討伐紂王。武王卻以為時機未到,班師回朝。此事足見姬發對《乾卦·九四》爻辭的心領神會。“觀兵孟津”就是“或躍在淵”戰術的活學活用。

九五,飛龍在天,利見大人。

龍飛於天,聖人而居天位。聖功既成,為萬物所瞻睹。《乾·文言》:九五曰:“飛龍在天,利見大人。”何謂也?子曰:“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。水流濕,火就燥。雲從龍,風從虎。聖人作而萬物覩。本乎天者親上,本乎地者親下。則各從其類也。”

新生力量經過漫長的蓄積,艱苦卓絕的奮鬥,終於取得了勝利。猶如龍飛上天,太陽躍上了高空。偉大的徵兆終於應驗在了新生力量身上,普天下的百姓都能夠得到他的恩澤。

九五爻對應的是“翦商成功”,周國終於打敗殷商成為天下共主。

孟津會師後的第二年,殷商政府更加衰敗。《史記·周本紀》:聞紂昏亂暴虐滋甚,殺王子比干,囚箕子。太師疵、少師彊抱其樂器而餎周。於是武王遍吿諸侯曰:“殷有重罪,不可以不畢伐。”乃遵文王,遂率戎車三百乘,虎賁三千人,甲士四萬五千人,以東伐紂。十一年十二月戊午,師畢渡盟津,諸侯鹹會。二月甲子昧爽,武王朝至於商郊牧野,乃誓。誓已,諸侯兵會者車四千乘,陳師牧野。

牧野一戰,殷師大敗。紂王自焚於鹿台。武王發宣吿:“膺更大命,革殷,受天明命。”改朝換代成功,正式確立了周朝的統治地位。

上九:亢龍有悔。

亢者過也。有過則有悔。《乾·文言》:上九曰:“亢龍有悔。”何謂也?子曰:“貴而無位,高而無民,賢人在下位而無輔,是以動而有悔也。”

這一爻是姬昌對後人的殷切吿誡:警惕呵,千萬不要被勝利衝昏了頭腦。日中而昃,月盈則缺,事物好過了頭就要變壞。只有時刻戒懼,才可永保無憂。

俗話説創業不易,守業更難。

如何才能常保活力,基業永昌呢?文王姬昌高瞻遠矚,從戰略的高度開出了良方:用九,見羣龍無首,吉。用九,就是用乾。羣龍無首即是六爻為一個圓環,無首亦無尾,是一個整體。此即為圓融之道。

新生力量依靠剛健精進實現了理想。可陽極則陰消,過剛則易折。只有剛柔並用,圓融無懈,方可陰陽協調,和諧共生。

“乾元用九,乃見天則”。天則即天之規則,也即是天道。《象》曰:“用九”,天德不可為首也。後世道家的開山鼻祖老子,可謂對“用九”心領神會。“我有三寶,持而保之;一曰慈;二曰儉;三曰不敢為天下先”。“不敢為天下先,故能成器長”。不敢為天下先,才能成為首領。何故?用九,即是遵道而行,按規律辦事。故而方能做眾器之長。《乾·文言》:乾元用九,天下治也。“不敢為天下先”就是對“乾元用九”的完美解釋。

文王之子,成王之叔的周公旦,則對“亢龍有悔”的警示銘刻在心,並貫徹到了其治國理念之中。其子伯禽就封於魯。周公戒曰:”我文王之子,武王之弟,成王之叔父,我於天下亦不賤矣。然我一沐三捉髮,一飯三吐哺,起以待士,猶恐失天下之賢人。子之魯,慎無以國驕人。”

“恐成王壯,治有所淫佚,乃作《多士》,作《毋逸》”。用商湯和紂王的故事教育成王“重仁德,戒淫慾”。《多士》:”自湯至於帝乙,無不率祀明德,帝無不配天者。在今後嗣王紂,誕淫厥佚,不顧天及民之從也。其民皆可誅。”提醒成王勿驕勿奢。《毋逸》:”為人父母,為業至長久,子孫驕奢忘之,以亡其家,為人子可不慎乎! 還先後作《大誥》、《微子之命》、《康誥》、《酒誥》等,一再吿戒相關人員要勤政愛民,恭敬謙遜,不要貪圖享受、荒佚誤國。

其對“乾元用九”更是運用到了極致。“武王既崩,成王少,在襁褓之中。周公恐天下聞武王崩而畔,周公乃踐阼代成王攝行政當國”。周公攝政七年,成王長大了,便還政給成王,重新北面稱臣。“成王臨朝。周公之代成王治,南面倍依以朝諸侯。及七年後,還政成王,北面就臣位,匔匔如畏然”。恭敬的回到臣子的位置上,滿懷敬畏的盡臣子之責。

正是周公對“乾卦上九”和“用九”爻辭的精準理解和把握,才保證了周王朝建立之初各項政事的平穩進行,使其八百年基業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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