设计与破局：惊心动魄的石油博弈

原创
12-08 17:42

7,186

限价令背后

作者 | 万连山

数据支持 | 勾股大数据

本文共计4171字，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。

经过漫长的争吵，靴子总算落地了。

12月5日，欧盟、七国集团和澳大利亚共同决定，将俄罗斯原油的出口价格上限设定为60美元/桶。若高于这一定价，则西方将禁止企业为俄罗斯的出口原油提供海运、保险和其他服务。

而在12月5日当天，俄罗斯乌拉尔原油期货的报价为61.92美元，在实际成交中，只有约52美元/桶。

到今天，期货报价则跌至57.27美元，已经低于限价令价格。

乌拉尔原油价格走势，来源：英为财情

也就是说，欧美设置的这个价格上限，本就高于俄罗斯原油出口的实际成交价。

这也就意味着，所谓的限价令，抑制俄油未来反弹倒还是其次，政治意义居多。

对此，俄罗斯方面的回应则是：

不接受，不承认，不参与，不执行。

01

你来我往

据G7财长联合声明：对俄油限价，首先是为了抑制全球能源价格上涨，其次是限制俄罗斯从石油出口中获得收入，进而削弱俄军在乌克兰本土的军事能力。

一方面，能源价格上涨，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通胀上升，已经成为欧美经济不可承受之重。另一方面，自年初实施诸多制裁以来，俄罗斯将能源出口重点转向东方，石油出口收入并未受太大影响。

据德国媒体报道，自2月24日俄乌战争爆发，此后6个月，俄罗斯一方的战争成本约为1000亿欧元，而俄罗斯出口化石能源的收入，却高达1580亿欧元。

俄罗斯石油出口总量及收入，来源：信达证券

资源消耗国去制裁资源出口国，除非能找到海量的廉价替代供应国，否则，重拳出击，到头来难受的只会是自己。

值得玩味的是，欧盟这边刚准备对俄油价格设置上限，12月4日，OPEC+会议上，就各成员国就纷纷决定维持石油减产政策。

至2023年底，原油产量将每天减少200万桶，约占世界需求的2%。

而且和欧盟一样，OPEC+也给自己的减产政策设置了机动性。

原因显而易见。

如果欧美对俄油的限价获得成功，这一招同样可以用在沙特、阿联酋、委内瑞拉等产油大国身上，所以亚、非、拉诸多石油出口国，不得不采取措施捍卫自身利益。

更有趣的是，就在限价令实施当天，有20艘油轮聚集在土耳其海岸附近的博斯普鲁斯海峡，造成严重的交通拥堵。

这些船均来自欧洲，很明显是担忧俄罗斯关闭对欧洲石油贸易，特意挤在黑海出口，妨碍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的石油进入地中海。

目前，土耳其官方已经开始反抗，要求运输石油的油轮提供保险证明，没有保险证明的油轮无法在土耳其靠岸或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。

土耳其石油管道牵动牵动全球能源市场，来源：EIA

如此看来，即便是欧盟本身，也不太看好限价令的最终效果，内部对此也是颇多非议。

立陶宛、爱沙尼亚、拉脱维亚、波兰等靠近俄乌战场的东欧国家，认为60美元/桶的价格。仍然太过慷慨和高昂，可能导致俄罗斯依然能通过出口原油获利，是在向俄方示弱。

比如，波兰当局坚持要求限价在30美元/桶；欧盟委员会副主席、拉脱维亚人东部洛夫斯基也表示，限价定得太高，起不到任何作用。

而另一派，以希腊、保加利亚等以航运为生的国家，则反对将俄油限制在70美元/桶以下，否则会影响到本国的运输生意。

更有甚者，匈牙利政府则明确表态，因考虑到限价会有损经济，所以争取到了“赦免”。

目前来看，限价令一开始就遭遇到出师不利的尴尬局面。

尽管经过多方博弈，目前已经将限价初步定为60美元/桶，未来也会保持动态限价政策，保证比市场价格低至少5%。

但各国国情毕竟不同，强权只能暂时达成妥协，想要形成统一的声音，不太可能。

本质上，石油限价令是政治斗争的产物。

除了背后真正的既得利益者，没有人愿意为此买单。

02

双输博弈

多年以来，关于欧洲能源的讨论，之所以经久不衰，在于欧洲与美俄双方的关系，太过敏感。

无论哪一方，都希望利用能源，实现对欧洲的深度渗透乃至控制。

毕竟从大航海时代至今的几个世纪里，欧洲人除了掠得难以计算的财富，在舆论上也一直占据主导地位。在地缘政治的游戏规则中，谁能争取到欧罗巴作为盟友，就能在外交关系上拥有非常大的话语权。

但这种话语权似乎越来越弱。

尤其是德国，因为在本次地缘战争中软弱的表现，连小弟波兰都敢重提二战赔偿的事情，索要1.3万亿美元的精神损失费。

德国人当然不可能给。不过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，而是几十年来，德国好不容易在欧洲积累的权威地位，遭到严重挑衅。

如果德国失去欧盟领导者之一的地位，仅靠法国必然压不住内部越来越激烈的分权斗争。最终，欧盟会失去核心，由内而外地分崩离析。

自从德国默克尔、法国希拉克退出政坛，欧盟似乎已经没有可以在大国之间转圜的余地。

解决办法，有可能实现的只有一个——

摧垮俄罗斯。

目前来看，俄罗斯很硬气，即便减产，也绝不向实施限价的国家出口石油和石油产品。

据俄媒消息，“俄罗斯正在起草一份总统令，规定对那些对俄石油实行最高价格限制的国家实施石油禁运”。

石油毕竟是卖方市场，欧美限制俄油价格可以，但限制得了转手的高油价吗？

一方面，拒绝俄罗斯能源后，欧洲能源短缺是事实；另一方面，失去了欧洲这个大买家，俄罗斯也得寻找新的出口。

据彭博社报道，早在价格上限谈判之前，中国、印度就大量抢购俄罗斯石油。

俄罗斯石油出口分布地变化，来源：信达证券

所以，12月5日，就在石油限价令生效当天，德国外长贝尔伯克出访印度，力图说服莫迪政府站队欧美联盟，停止进口俄罗斯石油并执行限价令。

然而，印度外长直截了当表示拒绝，称将继续从俄罗斯购买石油。

他还讽刺欧盟双标：“欧洲国家不应一方面将己方的能源诉求摆在首位，但却对印度提出各种其他要求。”

当地媒体更是大胆批评这种拉拢行为，称：

“这显得疯狂且无理！”

印度人的愤怒不无道理。

据英国《金融时报》，2022年前10个月，俄罗斯对欧洲国家的天然气供应量达到创纪录的178亿立方米，较2021年同期增长42%，主要买家为法国、荷兰、西班牙、比利时。

此外，今年以来，通过天然气管道，共接受了621亿立方米俄罗斯天然气。仅这一项，就超过排在其后10个经济体的总和。

作为全球第三大石油进口国的印度，即便22%的石油进口来自俄罗斯，也没有欧盟的能源进口量大。

而且为了多卖油，俄罗斯给了印度大约20%的折扣，还包邮。

最重要的，是可以绕开美元，用印度卢比支付。

这让人怎么拒绝呢？

据印度“The PRINT”新闻网证实，过去7个月，印度从俄罗斯购买石油的花费已高达200亿美元，超过此前10年总和。

“俄已超过伊拉克和沙特成为印度最大石油供应国。”

乌拉尔与布伦特原油价差走势，来源：天风证券

对印度，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大国而言，对俄油实行限价，其实是送上门的好事。

此前，在G20会议上，美国财长耶伦就曾说道，对俄罗斯石油限价，可为全球石油进口国节省1200亿美元的能源成本。

这至少表现在两个方面。

其一。自今年7月份，G7国家首次抛出限价令设想后，俄罗斯石油成交价就在持续下降。

比如，在10月份，中国进口俄罗斯石油的均价为83.7美元/桶，以人民币结算，比6月97.6美元的均价下降了14.2%。

也就是说，只要不站在俄罗斯的对立面，不参与限价，但是俄油受限价令影响确确实实地变便宜了，第三方自然能以更低的成本进口俄油。

属于是天上掉馅儿饼了。

尤其在当下，我国防疫政策转向，经济增长预期向好，需要的石化能源大幅增加。这其中能节约多少成本，可想而知。

其二。还可以拿去倒卖，印度在这方面做得是最绝的。

自今年3月起，印度的国营和私营炼油厂，就开始加班加点提炼原油，这种现象持续了大半年。

原本，印度炼油厂的产品基本是国内销售，但事情在今年出现了变化。上半年，印度每日出口的柴油多达85万桶，远超2021年最高值。其中，三分之一都销往欧洲，赚取外汇。

而在欧洲，柴油价格却一度大涨100美元/吨。

这个过程中，平白多了很多不必要的运输里程，最终导致欧洲支付能源的价格更高，印度炼油商却白捡了不少便宜。

这种畸形的市场，是世界规则发生急剧变化的必然结果。

欧洲柴油价格走势，来源：EIA

但事情逐渐也发生了些变化。

最近，印度一直在与俄罗斯讨价还价，要求再增加10%的折扣。

如果拒绝，印度将减少俄罗斯石油的进口量；但如果同意，俄罗斯对其他友好国家的供应价，都将雪崩。

同时，能源出口是俄罗斯经济的命脉，2021年占财政收入的49.86%。

若放弃欧盟市场，其中的缺口只有三分之一可以通过中印采购来弥补，其余三分之二很难找到接盘手。

而且，俄罗斯没有大型邮轮船队，也没有石油储存设施。

一旦需求萎缩，石油旧井关闭，开采商们可能永远不会再启动它们，进而打击到俄罗斯的能源产业。

最乐观估算，2023年俄罗斯油气收入将减少20%左右，约为2.04万亿卢布。

此外，随着前段时间北溪管道被破坏，俄大幅减少对欧洲输气量，但多余的天然气没有合适的买家，俄罗斯自己的储气设施也早已经灌满。

由于对欧洲大陆天然气，与对亚洲天然气的管道及产地都不同，这些多出来的天然气还没办法换买家。

如北溪1号、亚马尔和联盟等管道，气源主要来自北极和乌拉尔地区；供应到亚洲的管道天然气，则主要来自西伯利亚。

远水不解近渴。

前几年，俄方对中国输气态度暧昧，导致对华输气管道进行了长达10年的艰苦谈判，以致现在对华输气滞后，西伯利亚力量-2等几条新增管线仍在建设中，俄罗斯短时间内无法大幅提高对亚洲的输气量。

欧洲是俄罗斯管道天然气主要出口去向，来源：光大证券，2021年数据

而以现在的开采和出口差距，俄罗斯的天然气储空间，将在今年达到上限。

届时，若还不能增加出口量，俄罗斯将被迫大面积停产和封堵气田，最终导致气田报废。

“普京拧紧天然气阀门，就能在冬天冻死老欧洲”。

这句话，早在2014年就传出来了。

但欧洲减少对俄能源依赖，俄罗斯用能源拿捏欧洲，就像一把双刃剑，其实相互之间都很痛苦。

就看谁先挺不住。

03

尾声

限价令这回事，说到底，就像前些年美国制裁中国光伏一样。中国光伏零部件完全可以先出口到东南亚，然后再转到美国。

所以说，欧美对俄油的限价，除了增加俄罗斯人的转口交易成本，并没有更大作用。

原油是全球市场充分竞价的超级大宗商品。

不管怎么限制，俄罗斯石油都会通过各种渠道进入伦敦和纽约的交易所，注册成为仓单，成为标准化合约里的一份子。

谁知道、谁在乎哪一滴油是来自俄罗斯的？

假如，现在有两桶油摆在面前。你告诉我，哪一桶是龌龊的，哪一桶又是高尚的？

全文完，感谢阅读。